Author name: 楊慶忠

安平追想曲-5

講到「中華民國公民」幾個字時,我才發現有一些不妥,因為他在二技前的資料幾乎是一片空白,而且剛剛那具碟狀飛行物又是怎麼一回事? 「老師,台灣真是個寶島,住在台灣的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!」柳退之一臉羨慕地說。 我覺得他的話沒頭沒尾,甚至已經快要語無倫次了。 他幾度欲言又止,我半天抓不著頭腦,最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,用豁出去的態度跟我說:「老師,您不覺得我和別人有什麼不同嗎?」   我說,正是因為察覺出來了,所以才會專程跑一趟安平港。 他問我相不相信有一句中國古話「天上一天,人間十年」? 我說這在科學上也是可以講的通的,因為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就宣稱,在高速行進的飛行體當中,時間會變慢。因此在太空船當中的駕駛或乘客,會比地球上的人更容易永保青春。 他聽到我用科學上的語言跟他解釋後,才解除起始的防衛心態,隨即跟我說,他正是這句中國古話的受益人,也是受害人。 他接著說出任何人都會覺得匪夷所思的故事了。   細說從頭 他竟然宣稱自己是唐朝河南洛陽人,生活在當時皇帝唐憲宗的天子腳下,他的父親是唐宋八大家之首韓愈的好朋友,他的名字,正是因為父母仰慕韓愈的道德文章所取的。 我心中信疑參半,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,他是如何跨過那麼遙遠的時空,來到當今之世的台南鄉鎮生活就學? 他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,有些愰神地繼續在自言自語……..。 他說他在憲宗二十三年參加科舉考試,考上舉人後,進京到長安參加殿試,放榜結果,他是進士一甲第三名,也就是探花。 高中探花後,正好是中秋時節,他跟幾個同科好友跑到長安市集,開心地為光耀門楣而大肆慶祝。 「我還依稀記得,當時秋風清爽,大家一起賞菊品蟹,正可謂是意興風發!」說到這裡,他眼中突然呈現一種無法言喻的深沉悲哀。 「我的父母親,可能正在殷切期盼著為我回家洗塵呢!」他的眼眶充滿了淚水。 他接著說,當時唐朝歷經安史之亂,雖然國勢大不如前,但長安仍然是天下商業中心,各色人等,各種新奇的事物,在長安街頭隨處可見。 「就是因為我的好奇心,害得我這一千多年來,有家歸不得。」柳退之講到這裡,終於泣不成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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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平追想曲-4

柳退之似乎一直要主導話題,他後來甚至提出一項論點,說現在台灣推廣的國語,事實上是已經過度胡化了的漢語,或者說是過度滿化的漢語。 此言一出,立刻掀起滔天波瀾,不但各界撻伐聲音不斷,連大陸學界也跨海過來參一腳。 他們認定了北京話才是唯一正統口語,容不得「地方方言」來爭搶正朔,他們對於「河洛人」毫不留情,硬是展開一片口誅筆伐。 我看到事情搞到這種地步,似乎難以善了,應該是要出手制止柳退之的時候了。   尋秘之旅 我查詢了一下他的手機號碼,發現並沒有被登記在通訊錄上,就從學務處拿他的學籍卡來翻閱,那個時候我才第一次詳細瀏覽他二技之前的資料。 他專科念的是西太平洋一個法屬小島的學校,法語拼音讓我一時看不出來完整的校名。 我再仔細察看他的親屬欄,上面只有記載他和祖母兩人住在安平港,其他的親屬都沒有列上去。 我只好照著學籍卡上面的住址,一路風塵僕僕,從善化附近開車前往台南安平港區。我心理上已經準備好,這次無論如何一定要弄清楚,這個神秘的學生,他的背景來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。   我循著住址上的巷弄進行查訪。先經過台南市政府,再經過稅捐處,穿越小運河後,越走越偏僻,最後在防波堤旁的空地找到他的住處。 在快到他家門口時,屋內似乎有人在爭吵,裡面的人警覺到我的腳步聲,爭執的聲音馬上消失,緊接著我就看到一陣眩眼的亮光,伴隨一個碟狀的飛行體離地而去。 我趕快衝到屋子裡面去查看究竟,只見到柳退之一臉疲憊的坐倒在籐椅上。 他看到我的時候,有點錯愕。我示意他先坐著休息,不須起身,並要他喝口水。等他情緒回復過來,我打算再把剛看到的怪事問個清楚。 過沒多久他就站直了身體,在屋子裡面,焦躁地一次又一次的來回踱步。看得出來,他正竭力的想壓抑自己的情緒,好像是在做一項重大的決定一樣。 最後他腳步停了下來,用很嚴肅的表情對我說:「老師,我想留下來!」。 我以為他是想留下來讀研究所,就跟他說,系上要兩年後才會成立碩士班。 他說不是這個意思,他是想留在台灣。 我說:「你本來就住在台灣,你是中華民國公民啊!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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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平追想曲-3

初試啼聲 我瞭解柳退之在中國文字上所受過的訓練,以及對閩南語的認識,遠遠超過一般人,所以在私底下聊天時幾次鼓勵他,不妨就他所知,試著向一些報章雜誌投稿看看。 只見到他一付摩拳擦掌,躍躍欲試的樣子,好像迫不及待想要快點大顯身手一樣。   隨後有一兩個月的時間,他沒有來合唱團練習。這對於律己甚嚴的柳退之來說,頗不尋常。我有預感,這也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。 果不其然,沒多久,就陸續看到他的名字出現在幾家大報的副刊上了。 他的文章,對於語言文字發展演化的討論,內容深刻精闢,常發一針見血的驚人之語。這些論點一開始出現的時候,的確吸引不少人的目光。 但由於內容太過爭議,慢慢的,報紙上也出現一些不以為然的聲音了,最後竟然在媒體上演成一場大論戰。 原因和他的筆名有關!他就是使用「河洛人」當作筆名。 反對他文章論點的人,故意用「福佬人」或「鶴佬人」來揶揄他。他不甘示弱,反唇相譏,說反對他的人書沒唸好,「福佬人」這三個字,根本就完全講不通。 他說「福佬人」三個字,不僅僅是帶有敵視和歧視的意涵,不合乎族群和諧的時代潮流,甚至這三個字在文法上根本就是錯誤的。 「佬」本身就是人的意思,「福佬人」就會變成「福人人」或者「住在福建的人的人」,語意明顯重複,不合中文文法。 更火上加油的,他又說使用「鶴佬人」來稱呼他的人,是刻意要把「河洛人」的祖先,貶抑為崇拜動物圖騰的野蠻民族。 他的說法惹毛了一堆人,立刻有不少國立大學教授,甚至中央研究院院士加入了戰局。 這些學者各個飽讀詩書,引經據典,他們說,福佬人就是住在福建的閩南人,所講的話就是福佬話,是侷限在武夷山以南的地方方言。跟代表正統中原漢族的河洛人,或者正統漢語的河洛話,一點關係也沒有。   但在另一方面,也有立場超然的學者,抱持著比較包容客觀的態度。 他們從塞外胡人入侵中原,導致漢人逐漸南移的觀點來看,以及從語言發音的各項特色來分析,閩南話應該直接和河洛話相關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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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平追想曲-2

出乎我的預料,他的學習表現,遠遠超過我的想像! 雖然他國語講得很不怎麼樣,但唱起閩南語歌卻蕩氣迴腸、動人心弦,甚至還可以說是餘音繞樑,三日不絕於耳。 他每次練習的時候,旁邊駐足欣賞的人潮,都會慢慢擠滿社團辦公室走道。附近做運動的歐巴桑、歐吉桑,似乎聞風而至,三不五時就在窗邊探頭探腦。不到三個月的時間,他已經超越幾位資深的學員,一躍而為社團裡的台柱了。 他唱到幽怨的歌曲時,如泣如訴,如慕如顧,緊緊抓住了每個人的心,以致於在開社團評鑑演唱會時,我故意在合唱中加了幾段他的個人獨唱,效果出奇的好,現場評分的幾位女老師都聽紅了眼眶。 和他接觸的機會增多了之後,我才知道先前對他存有不少錯誤印象。比方他的台灣國語,會讓第一次見面的人,誤以為他的中文程度非常糟糕,但事實上,他的語文能力還著實不容小覷。   有一次,我新教唱了洪一峰的「舊情綿綿」這首歌。在學生自我練習空檔,柳退之特地跑到前面跟我說,他很喜歡這首歌的旋律和歌詞,但第一段最後幾句他想改一改。 他說那幾句「………不想你,不想你,為何我又想起昔日談戀的港邊。」可以改得含蓄一些。 我問他想怎麼改,他說,可以改成「………不想你,不想你,為何我又來到昔日談戀的港邊」。這樣一來,埋藏在內心的眷戀,會變得更深邃而又執著。 我聽了他的話有點詫異,覺得這不太像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可以體悟出來的智慧。 當時只好告訴他,尊重智慧財產權是一個現代人應具備的素養,不論你有什麼看法,都不應隨意去更動別人的歌詞。   他們二年制科技大學的學生,由於修業期限短,這學期就開始在編畢業紀念冊了。我看到他在畢業紀念冊的留言欄上,寫了一首五言古詩「霧夜行」,讓我大為激賞。   驟雨乍停歇,蟬唧聲聲催; 歡宴忍終散,舊園仍徘迴; 月隱薄霧昇,路遠多幽晦; 策馬緩且徐,遙見數星輝。   詩句顯然受到柳永著名詩詞「雨霖鈴」的影響,卻又匠心獨具,不落俗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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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平追想曲-1

鶴立雞群 柳退之是我班上很特殊的一個學生。 他的特殊,不單單是在於他文謅謅的名字,也在於他鶴立雞群的外表。他身材高䠷,皮膚白皙,五官輪廓明顯,活脫就像是武俠小說裡劍眉星眸的青年俠客。 但最特殊的,還是他那講話的腔調!他一口比南部人更南部的台灣國語,常讓旁邊的一票人為之絕倒。 也因為外型和口音是如此不相襯,班上頑皮的同學故意給他取個外號……「福佬人」! 「福佬人」顯然很不滿意別人給他取的綽號,但他看起來又像是個有教養的人,所以常用沉默來表示他的抗議。 這個事情我看在眼裡,有幾次很想幫忙他解套。但轉念一想,這也只是同學間的嬉鬧,應該無傷大雅的。直到有一次上課的時候,我無意間聊到霹靂布袋戲,才知道他心裡對這件事有多在意。 我說布袋戲劇中所使用的閩南語對白很文雅,不知道有沒有人對此特別有研究的? 底下隨即有人起鬨地說:「福佬人最有研究了!」。 我並不喜歡當眾叫學生的綽號,但乘著大家的興頭,隨口問了一句:「福佬人,請說說您的看法!」。 想不到柳退之漲紅了臉,正經八百站起來對我說:「老師,我是河洛人,不是福佬人!」,頓時全班哄堂大笑。 從此,「河洛人」的稱號不逕而走,連外系的同學也知道了。   「河洛人」每天準時從安平漁港搭公車來學校上課。他在班上,除了國文成績冠絕群倫外,其餘並不特別出色,做事情也相對低調。但他神情安詳,氣度沉穩內斂,加上穿著得宜,不經意地就會流露出一種好像系出名門的感覺。 我除了教授他們班的程式語言課程之外,也在學校社團「台灣民謠社」擔任指導老師。 有一次教唱練完「春花望露」這首老歌,我準備開車回新營的時候,忽然看見「河洛人」在停車場等我。 「老師,偶粉想參加台灣民謠社!」……………. 「河洛人」要求加入社團,但他的口音讓我覺得有點好笑,本想找個理由委婉勸退他。 但繼而一想,學生總是需要一些鼓勵的。合唱團是一堆人合著唱,只要不太離譜,想要穿幫也沒那麼容易,古時候不就是有濫竽充數的典故嗎?而且柳退之看起來還沒那麼糟,所以當下就同意他隔週過來一起練習看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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